《燃燒女子的畫像》:過於單薄的女性凝視 Portrait of a Lady on Fire (2019)




《燃燒女子的畫像》
Portrait of a Lady on Fire (2019) by Céline Sciamma


看了期待已久的瑟琳・席安瑪新作《燃燒女子的畫像》,劇本設計精巧,但老實說看完後有些失望,可能是我太欣賞席安瑪之前的作品,這部得了坎城影展最佳劇本和酷兒金棕櫚獎的電影,其文字化的故事可能比電影還有說服力,電影之外導演和演員的關係也可能還比電影本身有趣。

 
對我來說,席安瑪過往作品那些不按牌理出牌的靈光,例如《裝扮遊戲》(Tomboy,2011)、《少女最搖擺》(Girlhood,2014)那隨著人物萌生的有機生命力,在本片中卻黯淡失色,也許跟她過往習慣與非職業演員特別是小孩、青少年合作有關,她是擅長製造一些氛圍與場合,讓行為與情緒自然在其中發酵,然後以其敏銳眼光加以隨機捕捉的導演。這次是她首次嘗試主要演員都是職業演員的作品,而且首次就挑戰古裝片,但反顯露出她在場面調度的部分有些捉襟見肘,調度演員的部分可能是問題關鍵,特別這是一部如此關乎「觀看/成像」的電影。

 
導演席安瑪在許多訪談中提到,這一部電影對她來說是處理「凝視」的實踐——尤其要一反過往電影多是男性凝視視角(male gaze),使得女性在其中是被物化的客體,比如她舉例同樣是關於女同志情慾的《藍色是最溫暖的顏色》。《燃燒女子的畫像》幾乎所有的角色都是女性(席安瑪的電影拍攝團隊也一向以女性為主),所以來自女性視角的凝視(female gaze)在這部電影中似乎是不證自明的事情,在電影內外流動的一切注視、凝視、一切的勾勒與描繪,都是來自女人和女人之間。

 
但我感覺,也正因為件事太顯而易見、不證自明,使得席安瑪在處理電影中的許多關乎「凝視」的,那些關鍵的情感流動橋段,過於簡便、概念先行,甚至有些一成不變。反讓那些應該更為細緻複雜、情感皺褶更為層疊的部分,讓人一眼就看穿。特別是在一部故事情節主要描述女性畫家為女子畫肖像,畫著畫著兩人就相愛之過程的電影中,有太多的觀看/凝視/勾勒描繪在兩人之間發生,而且是雙向的,在彼此的實體層面、心靈層面發生,但席安瑪在影像的表現手法上卻略顯直白,有些乏善可陳,太多相似的鏡頭與場景讓整部電影的語言顯得單薄;兩位女主角穿著在設計上根本是箝制女性行動自由的歐洲傳統服飾,使得胸口以上的身體幾乎是僵硬的(但偏偏有很多這樣的鏡頭),而臉部表情可能為了顧及時代設定的關係,即便角色之間的互動會嘻笑打罵,但也相對神色內斂。床戲的呈現,節奏頗怪,破碎的剪接讓情緒很難連貫。其中有場或可說是電影情緒高潮的一場戲,但也在一個情感節奏不對的地方突然停止。

 
雖然可以理解電影所設定的背景是女性身份受到壓抑的時代,可能所有驚濤駭浪的情感都必須隱藏在深不見底的情海之下,情感的傳遞在設定上一定會跟當代不太一樣,但最弔詭也最難的部分,或許就是如何從當代的眼光去呈現、想像一段 18 世紀的愛情;我相信席安瑪一定曾經為此相當掙扎:到底要如何表現兩位女性之間的情感流動?而且還是在 18 世紀。當然席安瑪最後的選擇仍是相當當代的(凝視)視角——且必定是,但正是因為這個設定在 18 世紀的愛情難題,形成了某種阻絕,使得她對整部電影的掌握並不如之前的作品那般收放自如、有靈性。

 
不過這仍是一部值得進戲院看的電影,金馬影展會放映,之後台灣也會上映,有一些場景拍得還是頗動人。且回到一開頭說的,電影之外導演和演員的關係可能還比電影本身有趣。這部電影根本是席安瑪和她前女友,也是飾演女主角之一富家女 Héloïse 的演員阿黛兒・艾奈爾(Adèle Haenel)的告別戀情之作。呼應著電影中提到的希臘神話 Orpheus 一個回望就永遠失去心愛的妻子 Eurydice,席安瑪或許透過角色對神話故事的爭論說出她心中的想法;而片尾的那顆鏡頭,無非是席安瑪獻給艾奈爾的最後一幀深情的凝視。12 年前艾奈爾演出席安瑪首部劇情長片《愛上壞女孩》(Naissance des pieuvres,2007),當時她 18 歲,以清新自然的演出獲得凱薩獎新人女演員的提名;2014 年艾奈爾獲得凱薩獎最佳女主角的致詞中,她公開了和席安瑪的戀人關係。而現在,兩人已經是彼此的前任了。電影中有個數字,我覺得,應該就是席安瑪和艾奈爾的愛情暗號吧!



留言

  1. 哇 這篇文章寫得我心有戚戚焉
    裡面的台詞有些精妙的讓我暗自叫好
    但整個電影看上去就是有些僵硬呆板
    我也是覺得內容太少
    而且我認為導演想藉此片傳達的政治意涵超過
    故事本身
    我認為那斷裂的情緒或是床戲
    目的是為了阻止螢幕前觀眾的
    「男性凝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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