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4 金馬影展：《屋簷下的她》A Girl at My Door 女性情慾的受制與流露

屋簷下的她  도희야  A Girl at My Door
丁朱里 July JUNG│2014│Korea│119min│Colour

文／謝以萱


《屋簷下的她》以南韓的鄉村為故事發生的場景，描述一位因為個人性傾向而從首爾調職到鄉下派出所擔任所長的女警官，在這以種稻、捕魚維生的小村莊中，觸發了一連串隱藏在平靜日常之下的事情──酗酒、家庭暴力、年輕勞動人口缺乏、外籍勞工，隨著居住時日增加而漸漸浮現。由裴斗娜飾演的女警官李英南與長期遭受家庭暴力、同儕欺壓的小女孩道熙，兩人之間發展出相互依賴／依戀、照應的關係；但這一切，因為李英南的女同性戀身分而變得複雜敏感。


當李英南被女孩繼父指控性侵女孩時，檢方質問「妳是否為同性戀？」她靜默不答。
「妳必須回答！假如妳是同性戀的話，妳的行為（指她和女孩道熙一起泡澡並擁抱）就是有罪了。」


英南欲言又止，明知道那時的肢體接觸完全是情境使然，女孩一副楚楚可憐的樣子逕自進入浴室，並要求一起泡澡，褪下衣物的瘦小身軀滿是被繼父與婆婆毆打的傷痕，任誰看了都會起憐憫之心，而英南正是在那樣的情境之下碰觸了女孩的背，並回應女孩的擁抱。她本可以向質問的檢方解釋事情的真相，駁斥莫名的指控，但看到檢方咄咄逼人滿是疑問鄙夷的眼神之後，她選擇緘默不語，她不願意說謊否認自己的性傾向，但也不知道如何能夠解釋的清楚，英南的反應反映了南韓社會長期且普遍對於同志的不解、排斥與壓抑。電影許多橋段也讓人看到在父權結構極為堅固的南韓社會中，女性／女同性戀者的地位是如何地備受輕蔑，而英南也正是因為性向問題而被迫離開首爾，轉調至鄉村的小警察局。

導演丁朱里（July JUNG）在訪談中曾提到：「《屋簷下的她》講述的是兩個始終無法與他人和平溝通的角色。我想呈現的是，這兩名女性處在如此極端的情勢中，與別人溝通並保持友好關係是如此困難。」

英南與道熙都因為各種自然與人為的情境限制，導致她們某種程度都是社會的邊緣人物──必須仰賴酒精才能入睡的女同性戀，與長期遭受暴力相向導致心靈受創的女孩。她們都不是社會定義下的「正常人」，因為她們的「不正常」而被眾人排擠，不被理解，以至必須在內心築起一道厚而高的牆來保護自己；因為性向不被社會接受而孤寂，長期受到繼父、同學暴力對待而孤寂，兩個長期遭受不同程度之壓迫、暴力的孤寂靈魂，如何共同生活並且想辦法一起克服來自外界的壓力，這正是導演想透過這部電影試圖去講述的。至於肢體暴力、心理扭曲、對同性戀的歧視、酗酒等出現在電影中的沉重議題，都是為了襯托角色狀態的題材，《屋簷下的她》並非企圖去解決與回答這些問題，導演在過程中雖然一一呈現了它們，然而她關注的卻是更為本質性的問題：即人與人之間的溝通，若推至最極端的狀態可能發生什麼樣的事情，以及它能有什麼樣的可能性。而英南和道熙，則是導演選擇之最極端的角色設定（這也意味著女同志／女性／年幼女性在南韓社會的處境是多麼艱辛──導演定義下的極端）。

在此情況之下，回過頭來看這部電影所展現的同性／女性情慾，便顯得相當難能可貴。女孩／女人遊走於道德灰色地帶的情感／情慾展露，難以被（擬）親情、愛情框限住的情慾流動，讓這部電影不該也不會只以女同志電影來定義。它結合目前經濟急速發展下的南韓所面臨的各種社會問題──酗酒、兒童家暴、農村年輕人口外流、外籍勞工、對同性戀的歧視等敏感議題，以極為流暢緊湊的劇情結構、細緻詩意的影像但是又不流於過度賣弄文藝氣，帶著韓國電影所獨具的憂鬱壓抑氣息，殘酷地直指隱藏在平靜日常之下的各種暴力與社會問題。

雖說這部電影並非以討論同性戀為主軸，但對我而言，這部電影最難能可貴的卻是它讓女同議題躍上大螢幕，讓女女接吻呈現在觀眾面前（英南與跑來找她的前女友），雖然只有短短的一兩秒，但是當這部影片得以在南韓國內上映時（雖然被歸為限制級），其性別政治的意義便明顯浮現，那畫面對同志議題依舊抱持著相當保守之態度的南韓社會而言，有其透過大銀幕被看見的必要，影像本身就是種不慍不火非挑釁式的昭告，內斂而沉穩的昭告社會「我們就在這裡！」

這是相當難得的展現，雖然這部電影的重心並不是描述女同性戀的生活樣態（至少不是我們想像的那種），但提及女同性戀議題的南韓電影實在不多見，除了拍攝男同志議題為主的李宋熙日（Songhie Lee）和金趙光秀（김조광수）以外，觸及女同題材且好看的電影是少之又少 ，但《屋簷下的她》劇情結構完整，且節奏掌握得相當流暢，觸及的議題與角色的心理轉折複雜且層次豐富，入選今年坎城影展的一種注目單元，同時也出現在酷兒金棕櫚之列。當初注意到這部電影時，便非常期待能夠有機會看到，畢竟是李滄東監製，由《空氣人形》的主角裴斗娜主演，無論是電影製作團隊或是關注的議題，都令人相當興奮。導演丁朱里的第一部劇情長片，能有這樣的成果確實令人讚賞，勇於挑戰南韓社會的道德底線。

最終，道熙以自己的身體，讓長期欺負她的男性得到了法律的制裁。類似的「女性的復仇」在南韓電影中一向沒少過，導演張哲秀（Jang Cheol-su）的作品《煉獄島》（Bedevilled，2010）中也有──女性最終起而反抗殺光了長期凌辱她們的男性。但相較之下，《屋簷下的她》顯得情感／情慾層次更為豐富且更具藝術性。女性奪回了自己身體的主導權，並反過來運用長期被霸占的身體讓男性得到了應得的懲罰，即便這在電影中是遊走於道德邊緣的奸巧用計，但導演的安排讓長期被壓迫的女性獲得了精神與形式上的勝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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