柯恩兄弟的奧德賽：醉鄉民謠 Inside Llewyn Davis（2013）

Inside Llewyn Davis  醉鄉民謠
Ethan Coen, Joel Coen│2013│104min│USA│color

文／謝以萱

柯恩兄弟的最新電影，我認為是導演目前以來較溫和，多了一點溫情幽默的作品。

主角勒維恩（Oscar Isaac 飾）是個曾經檔發行過一張專輯但唱片滯銷沒有固定收入的落魄歌手，有一搭沒一搭的在紐約的煤氣燈咖啡店唱紅包場，四處借宿朋友的家，唱著自己心目中的音樂，追尋一種他喚作不太新穎，不太舊，就稱為民謠的東西。

他的音樂在那個年代其實很難引起眾人的共鳴，但卻是發自內心深處的聲音；他對音樂有自己的堅持與理想，而那堅持與理想支撐著他和搭檔組成雙人組合發行唱片、承受唱片滯銷搭檔自殺到生活落魄狼狽的人生。勒維恩就是六零年代美國許多民謠歌手的縮影，那是個民謠歌手風起雲湧的年代，許多對音樂抱持理想的人都躍躍欲試，但是十個裡面或許就有九個像他那樣，有才華，但不頂尖或不受賞識，有抱負，但多數時運不濟。真實的生活就像是紐約冬日的刺骨寒風，無情地襲來，運氣不好還會遇上一場雨一場雪，在嚴寒的雪地裡不小心整隻腳踩入帶有融冰的水窪裡，站不住腳的就會像勒維恩的搭檔那樣從喬治華盛頓大橋上跳下去，或者像珍，為了獲得在咖啡店演唱的機會不惜出賣肉體，亦或像勒維恩那樣，掙扎了一圈後最後還是向現實妥協。

勒維恩起初抱著對音樂無盡的熱情與理想，他看不慣那些只為存活（exsist）、為商業利益而活的人──比如他的父親（然而父子倆在電影尾端也因為一首勒維恩創作的歌曲達成關係上的「何解」）；但當他經歷了一連串生活的打擊，懷抱著一絲希望跑去芝加哥向 Gate of Horn 老闆毛遂自薦依舊不得賞識以後，他也只能承認現實的殘酷，走回他父親一直希望他能夠傳承的航海工作，但就連要回去當水手都依舊不順遂。

「我累爆了，我本來以為只要好好夜裡睡一覺就會沒事了，但發現不是這樣的。」勒維恩從芝加哥回來以後如此說。

徘徊在夢想與現實之間，勒維恩就像大部分的你我一樣，不是個壞人，不是什麼真正的混蛋，只是在生活中不服膺於潮流一直不得志最後不得不妥協被時代潮流吞噬的小人物。

從電影中的角色設置可以看到，導演柯恩兄弟刻意將時代放在巴布狄倫興起之前，那是重唱當紅的時代，檯面上受到觀眾歡迎的都是重唱歌手（例如吉姆與珍、錄音室錄製專輯時的三位歌手和聲、男子四重唱等，甚至勒維恩之前發行的專輯也是二重唱），於是當勒維恩獨自一人演唱，且堅持獨自一人演唱時，便成為不入流、不會引起大眾共鳴的二三流歌手，像是被時代潮流遠遠甩在一邊一樣。

在電影中不斷出現的橘色虎斑貓（一對音樂教授夫妻的貓），幾乎可以說是勒維恩的化身，勒維恩帶著貓搭著地鐵穿梭在紐約地底（我很喜歡那一小段導演企圖透過貓的眼睛看著不斷閃逝之車站的畫面），行走在紐約街道，甚至帶著貓開車前往芝加哥。當勒維恩被 Gate of Horn老闆拒絕、自己也不願意組成三重唱團體，沮喪的他決定回到紐約。漫長黑暗的公路，外頭飄著雪，只能依著自己的車頭燈看見有限的前方，突然在黑暗中竄出一隻貓，勒維恩剎車不及撞傷了那隻貓，那貓一拐一拐的步入更黑暗的草叢中；這似乎象徵著勒維恩音樂夢碎，為了生活只得走回頭路去當跑船的水手，但沒想到運氣極差的勒維恩被姐姐弄丟了水手執照，這下子連當跑船都成了問題。

回到了紐約，一直支持勒維恩的音樂教授夫婦請他到家裡用餐，結果赫然發現之前以為遺失的橘色虎斑貓居然回來了，這隻貓在電影中充分地扮演了串連起不同時間與角色心境的轉變，從音樂教授夫婦家醒來的早晨，橘色虎斑貓坐在勒維恩的眼前，並引領他走過房間的走廊，我們曉得，這場景與電影一開始的那個早晨相當相似，但這次勒維恩沒有讓橘色虎斑貓跑出家門。

電影的時間軸線相當有趣，基本上像是個迴圈，電影一開始的場景與電影結尾的場景相連接，這意味著中間發生的過程其實是在此之前；像是公路電影一般的旅程其實是過去式，從劇本的角度來看，勒維恩其實根本沒有成長，他的一切都是完成在「過去」。

導演安排最後一個場景接續勒維恩登台的，就是即將在民謠樂界掀起波瀾巴布狄倫，而勒維恩就這樣與時代擦身而過，被門外的黑衣男士打趴在街角，最終他依舊是被殘酷的現實瓦解了，就如同柯恩兄弟的另一部作品《正經好人》（A Serious Man）那樣，放棄了自己本來堅持的事情，但卻沒辦法讓情況好轉，反而更陷入頹喪的局面。

他倒在街角看著那黑衣男子搭著計程車揚長而去時說的：「再會」，以及從咖啡店裡傳出的巴布狄倫歌聲，像是在說：「你們去吧，但我會一直在這理。」

如同這部電影的結構，迴圈。

這首Please Mr. Kennedy在電影《醉鄉民謠》中的安排相當有意思。

並置了六零年代音樂人的幾種類型，一是像吉姆（中），當紅的重唱歌手，自己作曲彈奏演唱，但是在男主角勒維恩（左）眼中他唱的都是那種討好大眾的泡泡糖 歌；而那個負責配 outer...space背景聲的牛仔帽男則是另一種類型，他也曾經是懷抱著音樂夢的歌手，跟勒維恩一樣發行了一張唱片卻滯銷（勒維恩後來帶著一大箱從 經紀人那邊領回來丟也不是留也不是自己演唱的滯銷唱片，借宿牛仔男家要找地方放時，卻發現他的客廳茶几 下也藏了這麼一箱...專輯名稱相當抽象的唱片），兩人的遭遇其實很相似，但是牛仔男為了生活（或者是在現實的拖磨之下也覺得這樣沒什麼不好），態若自如 地配著搞笑的和音，而那時的勒維恩依舊堅持自己對音樂的想法，會去接下這個和聲只是為了急著籌錢讓珍（吉姆的女友，勒維恩的好友，但不小心被勒維恩弄大肚 子）去墮胎，因此對勒維恩來說，這只是個能當場拿到現金的工作，他錄音結束時甚至同意放棄唱片的版權，只為了能馬上拿到現金（卻沒想到諷刺的是這首歌卻意 外的受歡迎，人家問他光靠版權就賺了不少吧，他也只能苦笑以對）

這大概是我看過柯恩兄弟的電影中最走溫馨幽默風諷刺的橋段吧！這首音樂出現時，全場的人都笑得好開心，然而這首歌在電影中的出現勾勒出多數的人們只能服膺時代潮流，以誇張的臉部表情表現出「這就是人生啊」的惡趣味，歌詞本身更 充滿對美國六零年代積極投入太空競賽的諷刺意涵。